第二章 海妖之淚

艾倫走出酒館的時候,狀態絕對稱不上好,不過至少是自己走出來的。相比起那些被拎出去,躺在牆角呻吟嘔吐的醉漢們來說,他完全可以說是清醒的。

酒館的大門在身後關上,發出沉重的吱呀聲。之後就只剩下一片寂靜。
戰時宵禁令早就停了,但深夜的下城區是屬於強盜、小偷、殺手、黑市商人的領地,普通人誰也不願意來這裡閒逛。

月光輕柔地落下來,灑在古老的街道上。但兩旁的小巷就猶如有意識地抗拒光明一般,將自己完全隱藏在黑暗之中,即使是擁有夜視力的精靈,也無法一窺全貌。
不要接近——那彷彿是無聲的警告。

就在那片黑暗之中,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艾倫伸手按住腰間的短刀,看著那個方向。

三三兩兩地,有一隊人走了出來。精靈鬆了一口氣。
是僱傭兵。雖然多半互相不知姓名,但大部分都可以算是熟面孔。其中還有幾個人,艾倫甚至和他們一起出過任務。

領頭的那人是個盜賊,似乎認出了艾倫。他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接著就轉過了方向。
大概也是任務完成準備回旅店的吧,精靈想,默不作聲地走在他們後面十多步遠的地方。

旅店就是「旅店」,招牌上沒有名字。但因為下城區就只有這麼一家允許僱傭兵入住的地方,也就形成了一種默契,被稱作「傭兵之家」。據說背後的老闆年輕時曾被傭兵救過,因此非常樂意收容這些普通人眼中的無業遊民和暴徒——只要他們願意支付比普通人高的房租。

「傭兵之家」位於下城區的最外圍,由高牆圍著的幾棟雙層建築構成。據說是由監獄改造而來,因此和主居民區距離甚遠,中間隔著一大片什麼都沒有的空地。

這片空地曾用於收容從其他地區逃到都城的難民,不過戰爭結束以後,他們都被遣返了。
現在這裡只留下了各種奇形怪狀的簡易搭蓋,還沒有來得及被拆掉。
各色帳篷中間,有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小路,勉強可以通行。

從踏進那片空地開始,艾倫就覺得有種異樣的氣氛。或許單純只是酒精的作用,也或許是因為第一次在這麼晚的時候返回旅店,也或許是因為……
對了,是寂靜。

一隊出完任務的佣兵,全副武裝,不用擔心有人會主動上來找麻煩,因此也絕對沒有必要保持低調。這本應該是他們大聲談笑的時候,卻沒有聽到他們中的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就好像這並不是回家的途中,而是正在任務中一樣。

艾倫抬起頭,終於確認了異樣的源頭。

——人數不對。
一開始有十人左右的團隊,現在還在前面走著的,只剩下四人:一名戰士,兩名盜賊,一名弓箭手。
而艾倫幾乎可以肯定,消失的那幾人,多半也是弓箭手。

自然不是真的消失,而是躲了起來,準備繞到後方,阻斷獵物逃跑的退路。

相當不錯的陷阱。可惜一旦被「獵物」本人發現,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精靈嘴角勾起了嘲諷的微笑,悄無聲息地彎腰,消失在一個帳篷後面。

最先察覺事情出了意外的,是其中一名盜賊。
當他回頭,卻發現精靈沒有像之前一樣跟著他們時,立刻驚慌失措地告訴了其他三人。
艾倫遠遠地看著四人停下,商量了一會,接著都調過了頭,小心地沿著來路返回。
真可惜他們還沒有蠢到分頭搜索的程度,艾倫有些遺憾地想。 ——畢竟一次對付四個人還是有點吃力的。

在那四人苦苦搜索目標的時候,精靈找到並料理了兩個埋伏的弓箭手,接著順利地繞到了四人身後。

四人隊伍的最後是一名戰士。他已經想罵娘了。一整天他們都在大街小巷尋找這個該死的混蛋,而他竟然一反常態地躲在酒館裡逍遙,現在又……
戰士煩躁地摘下了頭盔,四下張望著,指望能在路旁什麼地方發現醉倒的精靈。

「在找我嗎,嗯?」
戰士反射性地回頭,迎接他的是短刀的刀柄。打在鼻樑的位置,痛得眼淚都出來了。接著又是一下,後腦勺上。於是他連同他那身盔甲,一起躺在了泥濘的小路上。

兩名盜賊和剩下的那個弓箭手擺出了戰鬥姿勢,齊刷刷地站成了一排,面朝敵人的方向。
因此還在埋伏中的那幾名弓箭手,假如他們想要幫忙的話,會發現自己和目標之間唯一的障礙是三名隊友。他們將不得不放棄自己擅長的遠程攻擊,跑到跟前來幫忙,或者選擇更輕鬆的方案:隨便放上兩箭以後,在一旁裝死。
——他們選擇了後者。

精靈隨意地揮出一拳,打中了弓箭手沒有護甲的上腹部,於是這位號稱「能在一百步之外射中狂奔的野豬(簡稱狂奔野豬)」的高手,如同將死的野豬一樣開始在地上抽搐。
這個時候,一名盜賊終於成功地繞到了精靈背後,準備來個背刺。但就在他準備捅出那一刀的時候,臉上結結實實地吃了一個肘擊,於是他也和戰士做伴去了。

剩下的毫無疑問就是那位領頭的盜賊了。
面對這樣的突襲,他沒有驚慌失措,反而拔出匕首,架住了精靈的短刀攻擊。

基本上是勢均力敵,不過盜賊已經放心了。

眼前的精靈確實並不擅長近身戰,只不過依靠出手敏捷和夜視力,在這樣的環境下佔了不少便宜而已。何況精靈並沒有穿著護甲,一點小傷也能大大消耗他的體力。
相比之下,自己的輕甲已經擋下了短刀多次有威脅的攻擊了。隨著時間延長,變成消耗戰,勝利毫無疑問是屬於自己的。

但是這時候,埋伏的弓箭手終於如夢初醒地行動了。箭矢紛紛向這邊飛來,位置偏低,顯然瞄準的都是下盤。 ——反正只要能僥倖射中目標,就算友軍有點意外傷害也無所謂。

盜賊立刻感到了壓力。精靈彷彿舞蹈一般,輕盈地在箭雨中漫步,同時故意將對手引到箭的路線上去。箭矢帶著的風涼颼颼地,從褲腿附近擦過,又擦過。

終於有一箭沿著盜賊的身體劃了過去,在大腿根附近——或者說屁股側面——的布上留下了一個洞。傷口好像不嚴重,但確實稍微有點火辣辣的疼。盜賊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你們他娘的能不能別射了!一幫蠢——」

那不知道「豬」還是「驢」字,被一絲涼意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口。

精靈的綠眼睛反射著月光,平靜地盯著他。
「雖然估計得不到回答,不過出於禮貌還是問一句吧——是誰派你們來的?」

盜賊感覺到短刀鋒銳的刀尖正對著自己的喉結,終於下定決心,閉上眼,用指甲撬開了匕首護手位置的一處凹槽。
一團紫色的煙霧悄無聲息地在兩人中間擴散開來。

毒霧。

精靈反射性地一個後跳,同時屏住了呼吸。
但他的計算還是出現了錯誤,因為毒霧的作用對象並不是肺部。

黑夜下的空地,變成了一片綠樹成蔭的森林。
陽光透過樹梢,在地上留下點點光斑。
蟬鳴聲中,精靈抬起眼,恍惚間看到「他們」站在樹下,向著自己的方向揮手。

「海妖之淚」。以魔法生物海妖的眼淚,輔以強力精神魔法製作出的致幻劑。不致命,因為價格高昂,也幾乎不用於實戰。

三百年前,曾是黑市上炙手可熱的毒品。

——人們說,從海妖的眼淚裡,你可以看見天堂。

精靈搖晃著倒了下去。

盜賊——被稱作「金牙鯊」的僱傭兵老手——心疼地嘆了口氣,收起了匕首。

雇主給的道具就這樣用掉了。
雖然原本也只是想著留作不時之需,並沒有換錢的打算。
不過,還是相當可惜:「海妖之淚」如今的市場價格是一百金幣,而且長期處於有價無市的狀況。
不過,比起這次能入手的酬金來說,用掉就用掉了吧。

金牙鯊又嘆了口氣,開始蹲下身查看周圍隊友的情況。
精靈似乎有些手下留情,他們每一個都還在呼吸。這真是一種不幸,不過自己很快就能彌補這樣的錯誤。

金牙鯊撿起精靈的短刀,在戰士「盾牌」的喉管上劃了一道,接著是弓箭手「狂奔野豬」,然後是自己的同行「影子」。
四散埋伏的弓箭手們已經起身,都在往這個方向走來。

這群蠢貨。
金牙鯊在心底默默地發出一聲冷笑。

精靈很輕,不需要兩個人抬。
因此只有一個人能活著走出這片空地去取領報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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