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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师睡得很沉。表面上看他身上的伤并不多,腰上缠着绷带,有几条鞭痕贯穿脊背,血迹一直透到囚衣外面。鞭伤已经都被上好了药,但应该还是很疼,以至于他没有办法正常地躺下睡着。

  达维克解掉了他手脚上的镣铐,这期间法师一直没有动,卓尔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昏迷了。

  他非常小心地把菲利斯搂进怀里,试图让他平躺下来好检查一下其他地方的伤口,这个动作显然刺激到了法师,他发出轻轻“嘶”的一声,动了一下,睁开眼睛来。

  卓尔心里又酸又苦,却还是对着他做出笑脸来。

  “嘿,莴苣姑娘。”

  法师一开始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达维克的,过了好几秒才认出他来,露出了稍许惊讶的表情。他对着卓尔伸出手,好像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在那里一样。

  “达维克?”他用很轻的声音问道。

  卓尔摘下面具,抓住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

  “对,是我。”

  “那真是……太好了。”法师勾起嘴角,疲惫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才又睁开来。

  “杀掉我吧。”他有气无力地用着恳求的语调说道,“我撑不住了。你知道怎么做,快一点,别让我疼,好吗?……我受够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们不让我死,连根别针都不给我留……求你了,趁我还有理智,结束掉它吧。”

  他的皮肤温度高得吓人,眼神一片空洞,说话速度很快,但每说几句就必须停下来换气。他看卓尔没有动,又反过来抓住他的手,看起来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卓尔却感觉却只是轻轻握着一样。很显然菲利斯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卓尔硬着心肠拿开他的手,从袋子里翻出治疗药水,想了想,自己先喝到嘴里,再一点点渡到法师口中。菲利斯应该是渴了,没怎么挣扎就乖乖喝了下去。他不清楚这东西在反魔场内效果还剩下多少,只能祈祷里面的非魔法的成分能够有用。

  药水起效很快,菲利斯渐渐平静下来,烧也退了一些,又昏睡了过去。达维克不忍心叫他,幸好法师没一会就醒了。他似乎不太记得刚刚发生的事,看着卓尔,又一次睁大了眼睛。

  “你没在做梦,也不是幻觉。”达维克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好点了吗?”

  “你来做什么?”法师迟疑了一下,平静地问道。他的态度远没有刚才友好,卓尔却放下心来——这才是平时的菲利斯。

  “来代替黛娜·弗雷德里克女士的在天之灵问一句,这东西怎么不起效果了?”他拿出怀里的戒指,放到法师手中。

  菲利斯愣了一下,露出了有点无奈的表情,“你还没想明白?好吧。”

  “‘红袍法师之戒’,有两个效果。第一,戒指本身是个异形法杖,让持有者可以使用‘支配人类’,充满能的话一共可以使用三次,”他指了一下卓尔腰间挂着的武器,“第二,‘塞尔骑士之刃’,无法被用于伤害戒指的持有者。”

  “你知道,这里的法师不信任别人,但他们也需要入睡。某个红袍法师就做出了这样的东西,这样他们可以放心交给护卫最好的武器,又不用担心对方用它来对付自己。”

  “但这不是那种无法解除的诅咒武器,”达维克想了想,有些困惑,“听起来并不可靠。比如露营那时候,你就不担心我用别的办法杀死你?”

  “你会吗?”菲利斯眨了眨眼。

  达维克无话可说。这方法听起来是拿命冒险,其实根本无懈可击:任何一个刺客,手边有着制作精良的趁手武器,杀人的时候还会把刀放下去想别的办法,那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法师看着他的表情,轻声笑了起来,但才笑了两声就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伸手按住腹部,整个人蜷缩起来不停地发抖。

  “怎么了?!”达维克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

  “没什么……”菲利斯喘了几口气,“就是之前被李奥洛斯的塞尔骑士捅了一刀……他们要是用给我讲笑话的方式来审讯我,搞不好我早就招了。”

  他竟然还能有精神开起玩笑来,卓尔又心疼又好笑地把他往怀里搂紧了一些。

  “所以……那些什么控制心灵之类的,都不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菲利斯讶异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觉得那是——啊。”

  他收起了笑容,露出恍然又有些悲伤的表情。

  “……你认真过。”法师轻声说道,“是我的错。……要是知道你会认真,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和你做。”

  “不过……无所谓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谢谢,你快走吧。留瓶毒药在这里就好。”

  ——什么叫认真“过”啊?

  卓尔气得几乎想抓住他摇晃起来,然后意识到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法师一旦认定了什么事,要说服他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他现在不但一心求死,而且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结束了。

  这也是当然的。达维克有些苦涩地想。菲利斯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与他交谈,肯定不是因为对他还残留着感情,说不定只是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状态。

  “想得美,哪能让你死得这么容易。”卓尔抬起他的下巴,又给喂进去一瓶治疗药水,“快点睡一觉,天亮之前我们逃出去。”

  “你疯了吗。”法师睁开眼睛来看着他,“这里面的机关陷阱这么多,我没受伤的时候都不一定出得去。而且外面的铁魔像,只有开门的时候由两名红袍法师一起使用钥匙打开,才不会被启动。现在那两人应该就在屋子里守夜,你打算二对二活捉他们?——还是省省吧,你自己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

  “我就坐在这里不动了,”达维克板起脸来,“除非你跟我走。”

  “别犯傻,快走吧,万一他们听见声音过来就麻烦了。”菲利斯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还是你特别想先吃几顿鞭子,再挨几顿审讯,最后把命搭进去?——那我可拦不住你。”

  他闭上眼睛,一副懒得再说话的样子。

  达维克束手无策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

  “我要叫人了。”他说。

  法师睁开眼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要大闹起来,”卓尔一脸严肃地说道,“让他们抓到我,然后为了不吃鞭子,我就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他们。你不招,我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猜你的半精灵朋友,还有其他人,这一下能跑得掉吗?”

  “……你不会的。”菲利斯愣了几秒,苦笑起来。

  “那就看你敢不敢连朋友的命一起赌上了,”达维克笑嘻嘻地盯着他,“我可是个卓尔哇,你觉得我什么事做不出来?”

  法师看了他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我跟你走。横竖都是死,送死也算一种办法。”

  “乖,”达维克低下头,轻轻吻了他一下,“快睡吧。时间到了我叫你。”

  法师闭上眼睛,渐渐呼吸变得平稳起来。就在卓尔以为他已经入睡的时候,又听见法师叫了他的名字。

  “……达维克,”他用一种像是半梦半醒的声音说道,“当我说,我们扯平了的时候,我说谎了。”

  卓尔愣了好一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法师已经彻底睡着了。

  时间紧迫,但菲利斯需要休息。他必须在这段时间内独自想出一个最有希望的逃脱方案。卓尔向后坐去,倚靠着冰冷的石墙,闭上眼睛,开始在脑中整理自己所有的手段。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月亮已经沉下去了,但天空还是黑的。不足八小时的睡眠对于法师是不够的,菲利斯现在的情况,最多只能来得及准备一两个最为熟练的法术,并不足以成为战力。

  然而,法师会已经送上了一个对于卓尔来说绝妙的战场,就是这个房间本身。

  达维克叫醒了法师,对他讲述起自己的计划来。菲利斯安静地听着,最后才点了点头。

  “我会试试。”他回答道。

  “那接下来,我要把你拷住了,”卓尔把他抱回到原来的角落里,又吻了他一下,然后笑着说道,“真可惜这句话不是在床上说的:记得叫大声点。”

  他其实紧张得要命,但这不能被菲利斯看出来。法师对着他翻了个白眼算是回答,乖乖抬起手来,让他把解下来的镣铐又装了回去。在房间里一切都毫无破绽地回归原状之后,卓尔藏身到了开门时视线的死角里,做了个手势。

  “嘿!喂!有人在吗?”菲利斯点了点头,开始非常不耐烦地喊叫起来。

  过了一会就听见了脚步声,果然有两人,卓尔知道其中之一是傍晚与他交谈过的红袍法师,李奥洛斯新提拔的下属,而另一个,根据菲利斯所知,正是他们的老朋友赫尔利斯。

  “你想要什么?”红袍法师冷冰冰地问道。

  “赫尔利斯在吗?”菲利斯问道,“我有话要对他说,私下。”

  “有什么话,你可以留着审讯的时候说!”显然很不高兴被排除在外,男子迅速地抢答了。

  “等一下,伊格,”是赫尔利斯的声音,“要是他能开口说点有用的,为什么不试试呢?你知道好处我肯定不会独吞的,对不对,哥们?”

  他显然也深谙和此人的相处方法,称兄道弟得十分亲热,于是很快被叫做伊格的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我在楼下等着,有什么问题你随时喊一声。”

  男人的脚步声远去了。过了一会,赫尔利斯又开口了。

  “好啦,是什么事呢,老朋友。”他的声音里带着嘲讽的成分,“终于想通了,打算立遗嘱了?”

  “是啊。”菲利斯轻轻笑了起来,“你想不想知道,从‘野玫瑰’逃跑的奴隶,都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