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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大脑比身体更快地行动起来。在隐形术还没有失效之前,卓尔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法师会挂出了假尸体,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菲利斯成功逃掉了,他们面子上挂不住所以掩盖了实情,二是他仍然被他们囚禁着,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而斩断外界消息。看现在的境况,几乎不会是前者。法师会的据点遍布全城,但是适合关押重犯的应该只有很少几处,他必须尽快锁定位置。

  他决定先拜访一下他们过去的临时寓所。菲利斯显然还没有说出真相,那么法师会必定会先派人把他住的地方翻个底朝天。当他到达的时候,果然看到门口拉起了围栏,里面却灯火通明。

  达维克刚刚靠近,门就被推开了,两个人影走了出来,他吓得赶紧缩进了角落里。

  “什么都没查到?”一个声音傲慢地讽刺着,“你脖子上那个东西,是用了变巨术才长到这么大的吗?”

  是李奥洛斯。他的一只手用夹板夹着,挂在胸口,但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应该没有受什么重伤。

  另外一个人唯唯诺诺地说着什么,是个达维克不认识的红袍法师。

  “我没耐心听你找借口,”半精灵粗暴地打断了他,“那个卓尔呢?”

  “他好几天前卖……卖掉了。”

  “确认是真的吗?哪一家?”

  “是——是黛娜·弗雷德里克。”

  “哼。那女人呢?”

  “她家仆人说她带着那个卓尔出城度假去了。”

  “她倒是乐得清闲,”李奥洛斯冷笑了一声,“算了,继续翻。明天早上一并告诉我进展。”

  他丢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遵命,老师。”红袍恭敬地低着头,一直到他走远了才抬起来,骂了句粗话,极不情愿地往屋里走去。

  达维克从角落里出来,想了想,干脆上前大大方方地敲了门。

  “怎么?!”红袍法师开了门,看见是个不认识的精灵奴隶,恼火地问道,“你找谁?”

  卓尔笑眯眯地鞠了一躬,“找您的,大人。奉我家主人黛娜·弗雷德里克女士的命令。您不在府上,我只好过来啦。现在说话方便吗?”

  红袍法师一句责斥没说出来,尴尬地呵呵了两声,顿时换了一副态度。

  “没事没事。我闲得很。”

  “您就是李奥洛斯大人特别关照的那位……”

  “是啊,我是他这几天提拔上来的。”红袍法师叹了口气,“本来以为会好些,结果还是跑腿而已。不提这个,弗雷德里克女士怎么会认识我这样的无名小卒?”

  “她虽然在度假,当然也很关注城内的情况,”达维克继续说道,“这件飞来横祸,反过来看却也是大机会。像您这样年轻有为的才俊,她肯定不会想错过结交机会的。”

  他随便拍了几句马屁,对方显然已经飘飘然了。卓尔趁着这个机会随便编了个时间,说那是下次茶会,请务必光临。他当然拿不出邀请卡,但眼前的这个红袍法师显然也不知道规矩,反而兴奋地问起他自己应该穿什么衣服来。

  达维克应付了他两句,赶紧将话题绕了回来。

  “这里就是那个叛徒过去住的地方,对吧?——您是调查的负责人,一定有不少第一手情报了。”

  “哪有呢,”红袍法师叹了口气,“再说我可不是负责人,我亲爱的导师才是——我要是查不出什么来,说不定明天也被挂到中心广场去了。”

  “那个叛徒那里,这么多天了,总已经问出点什么来了吧。”

  “他什么也没——咦?!”

  “我说过,”达维克眨眨眼,“她自然有她的关系网。您要是有进展了,这边也许可以互通一下消息?”

  “如果有情报交换的话自然好,”红袍法师又叹了口气,“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们又没有权限私下审讯,要不然今晚我就——”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住了嘴。

  “不管怎样,多谢弗雷德里克女士的关心,请转告她我到时候一定去。”

  “这个当然,”达维克又鞠了一躬,“我也不打扰了,祝您一切顺利。”

  他不需要再纠缠下去,因为已经拿到情报了。红袍法师今晚要去的地方,就是关押菲利斯的监狱。

  红袍法师的搜索显然一无所获,一段时间之后他决定放弃,出门叫了一辆马车,乘了上去。卓尔无声无息地攀附在车后,一路顺利地到了一处设施前。

  这里倒是非常符合他对法师会“总部”的想象。地方虽然不算大,墙却很高。顶上虽然没有任何倒刺或荆棘,但任何一个有点经验的冒险者都能看出来那并不是可以直接爬过去的关卡——他们甚至不屑于在上面固定魔法警报之类的法术,而是密密麻麻地铺上了些明显的魔法陷阱。没有任何遮挡或掩饰,仿佛在公开地宣布“欢迎挑战”一样。

  门口的守卫不只是活人,很显然他们也并不完全信任生物,两尊铁魔像安然地杵在那里。达维克对这一安排几乎肃然起敬。人会犯错,会有欲望,会被腐化,而这些东西只会服从预先安排的指令。它们不需要战略、战术之类的技巧,只要用他们手中的武器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而且——这玩意儿不太受魔法影响,还有着堪比卓尔的黑暗视觉。达维克非常确认,像隐形术魔杖这样的小伎俩,在这里并不能派上用场。

  要闯入一个由法师们安排防御的建筑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事,因为他们一定设想过所有的情况,确保用魔法的、不用魔法的、生物、非生物、随便什么玩意,都没有机会完好无损地进来。

  漏洞不是没有,但必定很少。例如说,在这种易守难攻的地方,团体作战是最早被划去的选项,剩下的只有单兵潜入。一个法师或术士可以勉强在不触发陷阱的情况下越过这道墙,但很难保证自己不被守卫发现然后拍成肉酱,而一个盗贼或刺客则也许可以不引起魔像的警觉,但在物理规则的影响下却束手无策,多半会一失手就脸朝下戳在陷阱上。除非这个人身兼数职,还得样样精通。

  达维克清楚自己并不是这样的高手,但他有一个无法比拟的优势——没有人会特意在地表的要塞里针对地底的生物设置障碍。

  卓尔深吸了一口气,一个模糊的想法在他心中成形了。他闭上眼睛,将记忆深处努力想忘掉的部分唤了出来。他姓班瑞,但不是贵族,因此不能使用贵族才有的类法术能力,这件事他曾对菲利斯含糊带过。但真实的理由是,他七岁那年第一次能使用浮空术,就被一起接受训练的兄长们出于嫉妒从高处推了下来,多处骨折,差点全身瘫痪,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成功离开地面过。

  但现在他别无选择,必须一试。卓尔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高墙和那后面更加阴森的建筑,强迫自己想一些轻松的东西。

  这是座邪恶女巫的高塔,他的莴苣姑娘就被关在上面。她的魔法长发已经被剪掉了,这一次,终于轮到他去救她了。

  十分钟以后他终于把自己升到了比墙更高的位置,开始稳住身体,观察起下面的情况来。他很快摸清了人类守卫巡逻的路线,那其中的薄弱点,以及走到哪些地方才不会触发陷阱。建筑内其他的情况他从外面没有办法摸清,但他决定绕开这些,直接从外部最顶层的房间下手——那里只有一扇加着栅栏的铁窗,钉上去的铁皮还很新,显然是临时加固的。

  当他缓缓降落地面的时候,全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卓尔给自己灌下半瓶盐水,走到刚刚看好的位置,又施展了一次浮空术。

  他在空中伸出钩爪,抛掷到了没有陷阱的地方,然后借着这点力量弹起来,跳到了里面一层的屋檐上。

  他贴着墙,一动不动地站了十五分钟,直到守卫走开,才又一次往上升去。一米,两米,三米。卓尔在心里默默地数着。就快到了。

  然而就在他升高到接近那扇小窗的时候,身体猛地向下坠去。达维克反应迅速,一伸手攀住了窗户下面极其狭窄、向外倾斜的窗台,挂在那里好一会,才缓缓转过身去,把另一手也抓了上去。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浮空术会忽然失效了——这个房间里面设置着一个反魔场,甚至影响到了外面的一部分区域。这也意味着他的猜测没错。

  卓尔低下头,用嘴咬开袋子,将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叼了出来,然后又放开了一只手,拿下那个瓶子,把里面的强酸缓缓地浇在铁皮上。

  金属被腐蚀出了一个口,他几乎要僵硬的手指总算能伸手抓牢里面的铁栅栏了。达维克知道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但还没结束。他收紧手臂,把身体拉了上去,直到能看见窗户周围固定的铆钉。他开始试着在半空中卸掉它们,直到把整块铁皮拿了下来。

  剩下的酸液不太够用了,他只能将铁栅栏腐蚀到较细的程度,然后一条条掰掉。做这些的时候卓尔不得不给自己灌下几瓶力量药水,而且深深羡慕起野蛮人来了。他别无选择,有时候难免弄出些声响,但里面毫无动静,这让卓尔半是宽慰,半是担忧。

  窗户的位置很高,他已经能看清室内的情况了。狭小的阁楼,他视线的左侧和前方都是墙,右侧有一扇紧闭着的铁门。室内没有声音,没有家具,也没有人。卓尔几乎要怀疑自己判断错了,但随即他意识到,还有个地方是视线的死角。

  栅栏终于被开出了一个他可以爬进去的口子,达维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身体探了进去。

  他差一点头朝下栽倒在地上,但眼前所见的场景却令他忘记了后怕。就在他身旁,墙角的地方,有一个穿着囚衣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手脚都上着镣铐。囚犯有着亚麻色、微卷的头发,他的头低着,埋在膝盖间,单薄的肩膀微微起伏着,证明他还在呼吸。

  卓尔吐出一口气,毫不怀疑这是他生平见过的最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