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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好像有人对着胃部狠狠打了一拳一样,达维克连呼吸都不顺畅了。鼻子里又热又酸,他不得不伸出手去按住眼睛,免得被艾瑞希看到这副难堪的样子。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半身人毫不留情地问道,“我就知道。两个人加起来好像都快一百岁啦,还和小孩子似的赌气。——是你的错对不对?快去给我道歉。立刻。马上。”

  达维克绝望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叉着腰训他的半身人女孩。

  什么样的道歉才能让菲利斯原谅他?

  如果有人能回答出这个问题的话,他真愿意拿一切去换答案。

  “我……”卓尔喘了口气,“艾瑞希——”

  “艾瑞希。”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有事要单独和你说。”

  “呀,”半身人欢欣鼓舞地转过身去,“你好点啦?”

  菲利斯站在门口,脸色看起来还是很白。

  “嗯,”他没有看达维克,像是房间里没有别人一样自然地交谈着,“是紧急情况,我们走吧。”

  艾瑞希回头对达维克吐了吐舌头,又用口型最后说了句“记得道歉”,然后迈开小短腿,急匆匆地出去了。达维克听见她在楼梯上大呼小叫,让菲利斯等等。

  然后那点声音也消失了。等卓尔走出去的时候,发现野蛮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了。

  菲利斯没再回来,艾瑞希和巴特也没有。老仆人每天照常出现,准备四人份的午餐和晚餐,但好几天都只有达维克那份被消耗掉了。然后,大概是到了第四天还是第五天的一个傍晚,卓尔听见有人推门而入,但很快又出去了。当他鼓起勇气来到客厅的时候,桌上放着两张纸。

  达维克把纸拿了起来:那是份合同,确切地说,是奴隶买卖契约,上面写着艾瑞希和巴特的名字与体貌,末尾是菲利斯和另外一个陌生人的签名。

  法师回来过了,而他回来的目的就是让达维克知道这件事。

  卓尔将那两张纸撕得粉碎,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大笑起来。

  ——他现在是菲利斯唯一的“奴隶”了。

  法师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他现在大部分时候居住在李奥洛斯的别馆里,偶尔也会在其他地方留宿,例如去“野玫瑰”过夜的时候。达维克知道得很清楚是因为他一直在跟踪他。

  每天早上他会跟着菲利斯出门,想办法进到那些守备森严的法师会设施中去,如果成功,就安静地躲在和法师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如果失败,就守在外面等着,一直到菲利斯离开,再度回到住宿的地方。

  当然,没有人让他这么做,他却执行得一丝不苟,仿佛某种例行仪式一样。有那么几次,他遇见些不长眼的暗杀者。他对待这些人就像对待挡路的甲虫一样,匆匆踩过就又跟了上去。更偶尔的时候他能遇到这些人中的高手,那会有趣一些,他可以多花一点时间来解决麻烦,毕竟那也算是菲利斯的麻烦。他会将那些人的尸体藏好,找到他们雇主的证据,然后在当夜登门拜访,送上一份惊喜。

  但白天不行,白天是属于菲利斯的。他们有过约定,三个月,一天也不会少。菲利斯身边现在没有护卫,他肯定需要一个。

  大概有两三回,法师只差一点就要发觉他了,但他还是想办法躲了过去:菲利斯不想见他,这件事并不会单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除非……

  达维克害怕法师遇到真正的危险,却又隐约地有点期待。尽管他对于戏剧性的转折并不抱希望:如果菲利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敌人,他多半也没有办法从天而降击退他们来邀功。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和法师一起被干掉,或者更糟糕,被卷进高级施法者们的战斗中,被流弹击中,无声无息地死在角落里。

  但那又怎么样呢,至少也是个结局。而不像现在这样。

  漫长的等待消磨掉的不只是耐心,还有他对于自己在地表活下去的信心。有好几次达维克对着镜子大吼大叫,挥舞着拳头,威胁要杀掉那里面的家伙。当然,他终究没有真的这么做。毕竟在魔索布莱城,想死并不需要自己费心。他花了好几十年,被训练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夺走他人性命,保全自己的高手。忽然间反过来,就算达维克再擅长随遇而安也接受不了。

  他倒是结交了新的朋友,就是每天会出现在寓所里负责打扫的老仆人。达维克会邀请他坐下来一起吃饭,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对他倾诉所有的事。老人不会说话,耳朵大概也不太好,何况就算他听得见,也不懂卓尔语,这对达维克来说,已经是个几近完美的听众了。老人是法师会的奴隶,却能在城内自由行动,身上也没有任何魔法或是非魔法的镣铐。卓尔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逃走,但对方只是笑着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另有理由。

  这倒让卓尔觉得有些同病相怜。现在并没有东西束缚他离开这座城市,他却无论如何也走不了。达维克暗自下定决心,要是有一天,自己打算离开这里了,就带着老人一起逃走。

  那天很接近了。卓尔的卧室床头放着台历,上面的红叉数量越来越多,又有一个月已经快画满了。

  最后一天,达维克放下笔的时候想,最后一天了。其实从实际天数上来讲,约定已经结束了,但法师与他的交谈开始于下午,卓尔决定呆到那个时候再说。

  他没有等那么久。清晨的时候,有声音从玄关传来,达维克从床上弹起来,疯了一样地向楼下冲去。

  法师抱着几本书,正从实验室里走出来,抬头看见他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什么啊,”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肯定不是什么友善的招呼,但达维克的心却加快了跳动的速度: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菲利斯第一次对他说了超过两个单词的句子。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声带却该死地拒绝了工作,脑子里想过千百次的台词,一句也没说出来。最终他只是默默地抽出腰间挂着的武器,倒转刀柄,递到法师手中。

  菲利斯把匕首接在手里,掂了掂,又抬起头来看着他,脸上嘲讽的表情更加明显了。

  “好计划,在赌我还是下不了手吗?”

  达维克无话可说,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活该。”他终于听见自己说话了,声音嘶哑难听,一定很惹人讨厌。

  法师握紧了匕首,向他靠近,刀尖缓慢却没有迟疑地抵上他的胸膛。刀刃很锋利,稍微一用力就割破了卓尔的衣服,刺入他的皮肤。达维克感觉到一丝轻微的疼痛,有一点温热的血液涌了出来。

  卓尔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应该能感觉到一阵凉意,然后死亡就会降临。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当他睁开眼来时,匕首依旧抵在那个位置,却没有前进一点。

  眼前是菲利斯的笑容。是他熟悉的,代表法师就要恶作剧的那种甜笑。

  “想得美,哪能让你死得这么容易。”

  法师把匕首收了回来,丢给他。卓尔反射性地接住,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武器。

  “还愣着干什么?走了。”

  达维克抬起头来的时候,菲利斯已经走到了门外,正带着不耐烦的神情,回头看着他。

  卓尔慌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天气越来越热了,外面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却一点也不在乎,只是看着前面的红色身影,觉得心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了。

  他没有问菲利斯要去哪里——这根本无关紧要。就算法师要带他去见班瑞主母,或者找个火山口往下跳,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上去的。

  法师叫了一辆马车,仅仅报了个门牌号,车夫连问也没问就启程了。他们的目的地依然是城郊的富人区,但看方向,并不是李奥洛斯的别馆。马车渐渐接近了一座建筑,达维克对这里有些印象,菲利斯在这段时间里拜访过这里一两次,守备不算森严,但进出的人太多了,耳目混杂,令他没有办法混进去。

  门口的守卫似乎也很熟悉菲利斯,没说两句话就放行了。达维克跟着法师往庭院走去,迎面而来的香气勾起了一些回忆——他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了。

  黛娜·弗雷德里克正懒洋洋地趴在水池边上喂鱼,听到有脚步声才坐起来。看见菲利斯的时候,眼神里的不耐烦消失了,换成一种掩饰不住的惊喜,看来法师并不是赴约而来的,却依然收到了欢迎。

  女红袍吩咐仆人去泡茶,自己则坐到了年轻法师旁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两人说的话题卓尔几乎听不懂,只是偶尔会有些有印象的人名冒出来。达维克想菲利斯来这里应该是有正事,但过了好一阵对话也没有转入主题,他只能百无聊赖地,转而去观察周围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