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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赌场主人点了点头,像是忽然想起来一样地说道,“那么要是我赢了,我要‘那位女士’下次茶会的入场券。”

  “我还以为您是早就去腻了的那类人呢?”菲利斯带着惊讶的表情脱口而出。

  他的猜测似乎让科菲半是得意、半是懊恼,架子也渐渐放了下来。

  “很显然,像我这样没有家族背景的玩家,不太受欢迎。”他点了点头,说道,“他们的评价也许影响了别人的判断,我希望当面交流能解开误会。”

  达维克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位老兄不受欢迎的原因,恐怕不只是没有背景吧。

  “我会看看我能做什么。”菲利斯摇了摇头,似乎很遗憾的样子,“另外,这里似乎——”

  “——没有反魔场?”科菲有些傲慢地点了点头,“我要求关掉的,贵宾室不需要那种东西。”

  那可能是你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卓尔在心里继续补充着评论。

  很显然,小莫尔顿比起这位私生子更加有城府,但能这么恣意妄为,红发法师手中一定握有某张王牌,在摸清楚那是什么之前,两方都不要得罪最为稳妥。

  菲利斯显然就是在试探。他不紧不慢地掷出骰子,脸上始终带着轻松的微笑,而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人就没这么淡定了。

  双方的水平和手气看起来差不多,第一局赌场主人胜利,接着菲利斯很快扳回一局。一进入决胜局科菲就坐不住了,掷出的点数稍有不对就骂骂咧咧,怒气冲冲的样子。卓尔怀疑要是他真的输了这场赌局,事情未必会像约好的那样发展。

  看起来菲利斯的想法与达维克不谋而合,他在占上风的情况下故意浪费了一次重掷,又表现得像是计算错误一样懊恼。当他叹了口气主动认输的时候,赌场主人的心情果然大好,不但主动过来和他握手,还不太吝惜地吐了几句褒奖出来。

  “愿赌服输嘛,”菲利斯假装遗憾地苦笑着,“那么我今天就先告辞了。”

  他转身向外走去,达维克没有跟上,果然没过两步,对方就叫住了菲利斯。

  “横竖我今天也闲得很——你是李奥洛斯的徒弟对吧?要是你想的事是把莫尔顿挤下去,我们说不定不只有机会合作,还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

  “我不是为自己而来的。”菲利斯摇摇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具体的情况暂时不便透露,只能说,某位要人希望与您结交。”

  “——哦?不找前程远大、近水楼台的莫尔顿,却找我?”

  “如您所说,没有家族势力的玩家,在这里不太受欢迎。”菲利斯非常流畅地说道,“就算凭着一己实力单枪匹马杀入高层,依然要做出很多妥协。例如说,为了换取某些资源而给出违心推荐,哪怕明知道被推荐的人实力不足。”

  他这一席话满是假设、一个名字也没有提,科菲却听得连连点头,显然已经将“某位要人”跟李奥洛斯、“小莫尔顿”跟“实力不足的被推荐者”对号入座,并且深信不疑了。

  “因此,单纯‘向上爬’是不够的。”菲利斯继续说道,“所有人都明白,在赌场里的玩家,无论如何呼风唤雨,都有可能一夜之间把赢到的全部输掉,只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成为庄家,然后自己制定规则。”红发法师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你可以回去告诉那位要人,我很乐意与他结盟。”

  “此事必须绝对保密。我来找您是以个人身份打听莫尔顿的情报,而您拒绝了我这个无名小卒的请求。此前此后,我们都毫无交集。”

  “当然。”

  “那么,”菲利斯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将一张字条递了出去,“明天晚上十一点,请到这个地址来。”

  “这是?”

  “一份见面礼,当然。”年轻的法师微笑着,“您去了就知道了。”

  达维克觉得这个安东尼·科菲应该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他拉铃叫来了侍者,吩咐他多拿一个杯子,然后强硬地要求菲利斯留下来喝几杯庆祝一下。法师自然没有拒绝,两人就势攀谈起来。

  酒过三巡之后科菲的话就多得停不下来了,不需要多少谈话技巧就让他吐出了真相。他的母亲过去师从莫尔顿议员,两人的确有过暧昧,但他本人的身份从疑,对这位候补父亲也没有什么尊重之情。

  “大部分红袍法师都会窥探自己学生的研究,”科菲端着杯子摇了摇,然后一饮而尽,“但莫尔顿并不——他光明正大地抢。你知道,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见到一个有权有势又有名望的导师主动提拔自己,怎么会怀疑他暗藏心思呢。但你要是被他丢出来的诱饵迷住,把自己的成果告诉他,没多久那就成了他的东西。但在你发现之前,他就会找个理由让你身败名裂。”

  “他想对我也玩这套,却没想到我也留了心眼。”他又灌下一杯,相当得意地继续说道,“记录大部分是真的,但是最关键的地方有问题,于是他一步步越陷越深,最后忍不住亲自实验,等他意识到自己灌下去的药水不只能增加法术威力,还能要了他的老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啦。这老家伙现在我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我死了他也活不长——他当然只能自我安慰说不定我是他的私生子。”

  “私生子!这倒真是个好主意,”红发法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应该找机会睡了他年轻漂亮的新老婆,替他生一个有点法术才能的继承人。等他撒手归西,一切迟早是我的。”

  看他也不能再吐出什么来,菲利斯找了个借口告辞。科菲没有挽留,醉醺醺地站起来送客。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拍了拍菲利斯的肩膀。

  “你要不要考虑甩了李奥洛斯,来给我工作?——不像他,我对干男人不感兴趣。”他斜睨着菲利斯,“当然喽,就算你有这需求,我这边肯定能找到比他更好的。”

  他又像是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我会考虑的。”菲利斯没有动怒,微笑着回答道。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红发法师还在很有乐趣地自斟自酌,丝毫不知自己的命运已经被悄然决定了。

  “感觉如何?”在回去的马车上,菲利斯问道。

  “我甚至有点好奇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达维克耸了耸肩,回答道。

  “我做过一点调查,”法师笑了笑,“他从十二岁开始就在莫尔顿门下了,直到去年为止都没有什么不好的名声——或者应该说,到去年为止他都只是个无名小卒,甚至还有着‘个性懦弱’的评语。”

  “也就是说,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伪装自己,终于成功抓到了莫尔顿的小辫子,现在正在享受胜利果实。”卓尔摇了摇头,“你知道,我的目标大部分也都死在这种时候。”

  “是啊,莫尔顿会拼命保护他,但莫尔顿的仇敌可不会。”菲利斯看着窗外,“人一旦把眼光盯在一件事的成败上面,就看不到别的危险了。”

  你也知道啊。卓尔在心里咕哝着。

  到现在为止菲利斯走的每一步几乎都是在豪赌,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就已经令人捏一把汗了,而对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多少筹码的达维克来说,更是心惊胆战。

  “那么,决定反派的人选了吗?”达维克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发现菲利斯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两条路。”卓尔想了想,回答道,“第一,和莫尔顿结盟,杀掉科菲。优势是下手容易;劣势是,莫尔顿此后将不会再需要我们,假如他毁约,甚至反过来斩草除根,我们毫无还手之力。”

  “第二,和科菲结盟,干掉莫尔顿。这个方法更加直接,而且我们也知道莫尔顿议员现在自顾不暇,不见得能把凶手揪出来;劣势是,虽然有继续合作的可能,科菲并不是个可靠的盟友,他的大意就能害死我们。”

  “……嗯,听起来可以算是各有利弊?”

  “我还没说完呢,”达维克板着脸回答道,“这是客观角度的分析。”

  “好吧,那么主观角度呢?”

  “我想把那个红头发的混蛋手指一节节拧下来插进他的眼睛里。去他的‘对干男人不感兴趣’,你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了吗?”卓尔一拳砸在窗框上,“他要是没在打什么歪脑筋,李奥洛斯就是全费伦头发最浓密的半精灵了!”

  菲利斯本来很认真地在听他说话,听到最后一句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这算是在吃醋吗?”

  “我从不吃死者的醋,”达维克半真半假地回答道,“我很尊重他们的,毕竟关系到我的饭碗嘛。”

  “那我们就赌莫尔顿大少爷言出必践了。对他来说,他父亲的推荐比李奥洛斯的要有价值得多,毁约倒不一定值得。”

  卓尔点点头,“那今晚的活动,你要参加吗?”

  “我不能,”菲利斯笑着摇摇头,“我得离得越远越好,还必须被人看到。”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回答,达维克依然觉得有点失落。没猜错的话菲利斯今晚应该会去找那个女红袍法师,将这个“故事”告诉她,博取她的欢心。对于菲利斯,这是非常值得的一步:只要成功,他面前最后的障碍——莫尔顿和布尔韦尔——都将被扫除干净。但对达维克来说,想到那个女人就会隐约地感到不快。

  卓尔叹了口气。他又在患得患失了,这不是个好兆头。这只是他和法师约定的一部分,用来交换自由的工作,不带感情地去完成就好。至于菲利斯去讨好谁,甚至真的去勾引谁,都不关他的事。

  既然决定了要成为猎手,被猎物迷得神魂颠倒肯定不能算得上成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