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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尔沿着墙根往反方向摸去,很快找到了角落里的那扇铁门。门被一把锁和一条铁链关住,连个透气孔都没有。卓尔没费多大劲就解除了这些,将门打开一条缝。门后是一个狭窄的地下室,向下的楼梯通往黑暗之中,达维克一眼就瞥见了尽头躺着的身影。

  当他靠近的时候看见影子动了一下,显然是察觉到有人进来。

  为了避免对方受到惊吓而大喊大叫,达维克立刻用不太熟练的精灵语小声说道,“别出声,我带你出去。”

  他割开精灵女子身上的绳索,示意她在原地呆一会,又返回上面查看情况。周围依然很安静,显然这里的房间隔音不错。达维克看了看周围的高墙,搜索着记忆中的地图位置,然后选了一处确知不是死路的角落,攀了上去。外面夜色正浓,两侧没有窗户的小巷空无人烟,非常适合开始一次逃亡。

  他又翻了回去,打开铁门向下面招招手。精灵女子这时候已经摆脱了绳索的纠缠,相当敏捷地跳上了台阶。不过她显然没受过任何战斗或是攀爬的训练,达维克费了不少劲才帮助她尽量不出声地爬上墙头,来到了外面。

  “把脸上的血擦干净,知道出城的路吗?”

  女子点了点头,达维克松了口气,“那好,趁天黑赶紧走吧。要是实在没办法混出去,就到这个地方来。”

  他掏出刚刚顺手从房间里摸的纸笔,将他们临时寓所的地址写了下来,想了想,又摸出一把金币一起塞到她手中,“买件带帽子的好衣服换上,别让他们认出来了,剩下的给你路上用。”

  精灵女人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扑上来,抱着他小声呜咽起来。她个子很高,比达维克足足高了一个头,卓尔浑身不自在,又不好硬推开她,只能随便拍着她的背,用精灵语夹杂着通用语没头没尾地安慰了几句。

  好不容易等她冷静下来,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分钟,达维克匆忙和她道别,一路小跑翻回“野玫瑰”的院内,又将锁和铁链按原样扣了回去。

  当他打理好一切去找菲利斯的时候,法师已经安抚住了怒气冲天的佣兵和侍者,三人正在愉快地聊着什么。看到他走近,菲利斯才故意不耐烦地转过身,“怎么了?不是让你在房间里呆着吗?”

  “可、可是少爷,今晚您不是约了理发师,明天的茶会……”达维克故意蠢兮兮地拉下脸来说道。

  菲利斯低声骂了句脏话,引得跟他聊天的两人笑了起来。

  “就算是市长的女儿,下面还不是和婊子一样,干起来说不定还没有婊子爽。”佣兵形容猥琐地说道,侍者在旁边则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笑而不语。

  “说不得,”法师流里流气地挤挤眼,放下两枚金币,“今晚真是有事,改天给我介绍几个活好的?”

  “先生您太客气了,下次来之前打个招呼就行。”那两人喜笑颜开地接下了钱,和他们道了别。刚走出门,达维克已经听见他们在背后商量过会一起去喝一杯的事了。也不知道菲利斯做的手脚能持续多久,这份短短几分钟从剑拔弩张到勾肩搭背的“深厚友情”,不知道等法术效果过了会不会又一地鸡毛。

  菲利斯刚一转身就垮下脸,一副快要吐的样子。达维克何尝不知道这种感觉,赶紧转移话题,向他简单地报告了自己恶作剧的成果。法师安安静静地听着,然后仅仅点了点头,既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赞同的样子。他这平淡的反应让菲利斯觉得稍微有点无趣,不过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很快就将这个插曲忘在了脑后。

  “对了。茶会的事。”临到家门口的时候,达维克忽然想了起来,“你真要去理发什么的吗?”

  “那倒不至于。”菲利斯笑了笑,“……不过,明天我得带巴特去。”

  “呃,为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进城第一天遇到的那个想买你的女人吗?”

  “不会是?”

  “就是她。”菲利斯摊了摊手。

  “总之,为了我的人身自由,明天还是乖乖看家吧。”达维克叹气,装模作样地掏出那本刚刚用来砸过人的童话书,“耐心等待,总会有好事发生,是不是?”

  这根本就是骗小孩的。卓尔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在家里等着,就会有南瓜马车从天而降,晚饭后他才自己呆了一会就觉得无聊到快要疯掉,想了想还是去敲响了菲利斯的房门。

  “没锁。”里面传来菲利斯平静的声音。达维克立刻喜笑颜开地窜了进去。

  法师正窝在床上安静地看书,头也没抬地给他挪了个位置。卓尔大大咧咧地挤了过去,摆出童话书,假装自己也在埋头苦读,还时不时地就念出声来。没几分钟菲利斯果然受不了了,丢下书瞪着他,达维克满脸无辜地回看过去。

  “怎么了?你看你的,我不打扰。”

  他也不是故意要惹菲利斯生气,就是想分走一点法师的注意力。今天的经历让他莫名地感觉非常不安。菲利斯现在一脚已经踏进了红袍法师的世界,达维克清楚自己很快就再也不能独占这种关注了。

  菲利斯是想要做出生气的样子的,但忽然又轻轻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救她,你们不是敌对的种族吗?”

  “谁?……噢,你说那个精灵。”达维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概……因为她长得还挺可爱的?”

  他当然是在撒谎。那个精灵女人脸上全是血,根本看不清长得什么样子。但是仔细一想,仅仅因为看那个侍者不顺眼,似乎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地惹事生非,至少换成过去的自己是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卓尔觉得,法师似乎又问出了一个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

  菲利斯却带着一种了然一切又不说破的表情,只是那么微笑着看过来。达维克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干脆直接凑过去吻他,以求岔开话题。当他非常顺理成章地更近一步时法师挣扎了一下,咕哝着类似“东西还没看完”之类的句子。

  “没关系,”达维克嬉皮笑脸地回答道,“你可以一边看书,我可以一边干你。享受精神上的乐趣,也不妨碍同时享受一点肉体上的乐趣嘛。”

  “是卓尔都这么不要脸,还是你在这方面特别出类拔萃?”菲利斯叹了口气把书丢过床头,看来已经放弃了今晚的阅读计划。

  经过达维克强行修正的新计划才刚开了个头,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铃声。法师半坐起来,伸手去够衣服,卓尔赶紧阻止了他。

  “别理。又不是过了今晚就要死的,买法杖的卖报纸的都让他们滚。”他可是受够了李奥洛斯之流的不速之客了。

  “这么快就忘了?”菲利斯却又露出一副轻微鄙视的样子看着他,“不是你自己把地址告诉她的?”

  达维克抱住脑袋哀嚎一声。

  他的确是忘了,过了今晚,出不了城的逃亡奴隶确实是要死的。只不过这时机未免也太不巧了点。他一边认命地穿着衣服,菲利斯一边埋在被子里叽叽咕咕地笑,倒是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你看,这就是做好人的代价。”当达维克没了大半脾气,离开房间的时候,听见菲利斯悠悠然说道。

  他下楼去开了门。精灵女子蜷缩在门旁的角落里,生怕被别人看到,看到他才渐渐停止了发抖。卓尔叹了口气,领着她进屋,想了想索性又带她上了楼,打开了自己卧室的门。

  “先在这里将就住一晚吧,明天想办法带你混出去。”

  精灵女子全程没有说话,他交代事情的时候也只是不停地点头,达维克几乎要以为她是个哑巴。一直到他准备离开,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米凯莎。”她用不太标准的通用语说道,“我叫……米凯莎。”

  “噢,”达维克点点头,“达维克。”

  “达维克,达维克。”精灵女子念了两声,忽然露出了真诚又甜美的笑容,“谢谢,你的名字就和你的心灵一样美丽。”

  达维克从头到脚都僵住了,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在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人用“美丽”来形容他的心灵,或者任何东西,当然也从来没有人称赞过他的名字好听。这不过是一个烂大街的男性卓尔名,达维克甚至都懒得去探究其姓名学的本源。但是眼前的精灵就是这么自然地说了出来,而且看起来异常认真——地表精灵都拥有这么可怕的话术吗?!

  他想了半天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谢谢,然后落荒而逃。

  当他再次推开菲利斯的卧室门的时候脸上一定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以至于菲利斯吓了一跳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不过听他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地说完之后,法师并没有安慰他,反而再次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笑得浑身发抖。

  “别笑了行不行,”达维克有点恼火地去抢他的被子,“至少告诉我你们地表人类是怎么应付地表精灵的?”

  “没办法,你得习惯这个,”菲利斯笑够了,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我说了嘛,这就是做好人的代价。”

  达维克哼了一声,趁着法师松手一把将整床被子抢过来丢在地上,自己翻身压了上去,“不行,我要做回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