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达维克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床边是空着的,让他甚至有点怀疑起昨晚遭遇的真实性。楼下隐约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卓尔赶紧跳起来,匆忙地收拾一下后下了楼。

  桌上已经摆上了早餐,香气四溢。菲利斯正靠在沙发上读着什么,见到达维克,坐起身把喝了一半的咖啡杯子推向他。

  “马上就要出门,随便对付一下吧。”

  达维克心情很好地抓了块烤得正好得面包,端起已经不太烫的咖啡凑过去看法师盯着的纸——结果只是跟昨天一模一样的推荐信而已。

  “名字不再减少了。”菲利斯说道。“证明剩下的人要么很小心,要么很难对付。”

  “才过了大半天而已。”

  “还有四个名字,但上面的截止时间只剩下三天了。三天之后还有多于一名候选人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法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过按我美好故乡的一贯尿性,多半会根据在本地的势力来排名吧。”

  “放轻松,“卓尔嚼着食物,灌下一大口咖啡,含糊不清地说道,”反正就算你多看几眼,也不能看掉他们——我有点好奇,这里满街走的红袍法师,都需要经过这么麻烦的筛选吗,那为什么塞尔还没统治地表世界?”

  “当然不是,”菲利斯放下信,看着他笑了笑,“有耐心、有钱的话,花个三五年,任何一个有法师经验的家伙都能混进红袍法师会。只是其中大概包括长达一年的背景审核,但如果有议员的推荐信,就可以跳过这些步骤直接竞争进入高层的机会——你懂我的意思。”

  “我懂,”达维克哀叹了一声,“你不想等,而且赌定李奥洛斯没那个闲工夫派人到艾尔塔柏跟陆斯坎刺探消息。那你也提前告诉一声啊,万一他真去调查了,我们还来得及收拾东西跑路呢!”

  “没有万一。”菲利斯笑得更灿烂了,“否则我们现在就在法师会的牢房里吃人生的最后一顿早饭了。”

  “……我甚至有点同情他了,”卓尔丢下杯子,抱住站起身的法师,顺势把下巴搁到他肩膀上一起看着那张纸,“说吧,你打算按字母顺序,还是年龄顺序干掉议员阁下的学徒们?需不需要我帮忙?”

  “就算我想要你帮忙也不行,”菲利斯扭动了几下没有挣开,也就放弃了,“这四位里面至少有两个背后贴着一串家族纹章,让他们掉根汗毛都够得上全省通缉了——我要是他们,估计会先对我自己下手。”

  “不会的,有贵族背景的那些,根本不把你当成对手——就像你说的,大不了花个三五年,位置迟早是他们的。”达维克得寸进尺地把手探进法师的长袍里,“反而是赫尔利斯那种不上不下的半吊子,最容易狗急跳墙:他们手里的筹码太少,打不起持久战。”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菲利斯定住了,“你的意思是——嗨,别玩了!”

  他有点漫不经心地去捉达维克乱来的手,但卓尔早就把作案工具收了回来,顺势贴着他的耳朵说道。

  “说到玩,还没问过呢,感觉怎样?下次记得预约,像昨晚那样的急单,不看在客人可爱的份上,我一般都拒绝的。”

  他感觉到法师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

  “我走了,你来不来?”菲利斯甩开他的手,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道。

  一路上他都板着脸没怎么再说话,达维克觉得有点沮丧。他承认自己是有点食髓知味了,也许不应该那么不看场合——但是,菲利斯本来也不是那种开不起玩笑的人。

  远眺着红袍法师会总部那些富丽堂皇的建筑,卓尔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决定自我安慰一下忘了这件事。

  反正过去得罪了法师,基本都要吃顿拳头豪华套餐,现在只是被冷落几分钟而已,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当他们靠近法师会总部的时候,达维克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的。这里的安保措施看起来实在太过稀松平常了:大门敞开着,稀稀落落地有那么几个人,放眼望去连个像样的守卫也看不到。他把自己的疑惑和菲利斯分享了一下,结果对方只是饶有趣味地反问,“你觉得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嗯,至少两层楼高的魔法围墙,上面布满了陷阱,角落里埋伏着半打弓箭手,任何未经许可的进出都格杀勿论?”

  他说的显然是班瑞主母的院子。

  “事实上你说对了,这里名义上叫做总部,实际只是个会客室兼公共图书馆而已。常驻的只有两种类型的人:学徒,以及没有自己的实验室的法师。”

  “而你是要——?”

  “寻找可以用的筹码。”菲利斯说着,指了指大门旁。那里倒确实站着——确切地说是靠着——一个没精打采的守卫,看见他们过来,抬起手指了指旁边桌台上的本子。

  “奴隶不能进去,你得在这里登记,把他留在休息室里。”他打着哈欠说道,然后瞥见了菲利斯手背上的印记,又懒洋洋地补充上尊称,“先生。”

  达维克看了一眼他说的“休息室”,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侧厅,门和窗都敞开着,里面有一些席地而坐的人,没有上着脚镣或手铐,看来他们的主人也并不担心他们逃走。

  菲利斯花了过长的时间在登记簿上签名,当他放下时显然也从上面看到了想要的信息。

  “十五分钟以后,去西北角那边的墙下。”他留下这句话后从达维克身旁擦过,走进了门内。

  达维克在“休息室”里呆了十分钟,努力表现得不引人注目。不过也许就算他异常高调,周围人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种族差异,有的不过是共同的奴隶身份。因此,他溜出去的过程可谓十分顺利。

  当他到达围墙和建筑中间的小夹角时,却并没有看到菲利斯。几分钟以后,头顶上有窗户打开的声音,然后一根绳子被抛了下来。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了。”达维克跳进三层的窗户,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唯一需要的保护,可能就是防止藏书被使用者偷出去吧。”

  菲利斯笑着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带着他绕过层层叠叠的书柜,来到摆放着一些桌椅的空间里。角落里坐着一个黑色卷发的男子,就着阳光在看书,达维克没有见过他,却不知道为何觉得此人有点眼熟。

  “您好。”菲利斯向他走过去,伸出手来,“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对方打断了他,从椅背上坐直了身体——他本来有些驼背,一伸展开来就看出他很高,他的手也和个子一样,手指又细又长,让人想起高脚蜘蛛。

  “你是李奥洛斯的新学徒,”他笑眯眯地说道,却没有和菲利斯握手的意思,“最近的热门话题。”

  菲利斯愣了一下,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要将手收回来。

  “别担心,”对方接着说道,“站在家族立场我应该往你脸上甩一只手套。但是你瞧,我现在没有戴着那东西。而且,站在个人立场上,我还想给你寄封感谢信呢。”

  达维克忽然知道为什么觉得此人眼熟了——他和被菲利斯击败的那个西蒙·赫尔利斯有着一模一样的发色和瞳色,甚至五官也相当近似,只不过更年轻一些,而且个性看起来截然不同。

  “很抱歉,我不知道他是您的——”菲利斯看起来有些尴尬,又有些慌乱。

  “不,你知道的。”对方又一次打断了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和亲爱的西蒙不一样,我讨厌仪式化的客套,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需要你的帮助。”菲利斯点了点头,在他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下,“任何能够让我在李奥洛斯门下的竞争中胜出的东西。”

  “哦?”赫尔利斯眯起眼睛,整个人都靠在了椅背上,就像一只在伸懒腰的猫,“那又和区区在下我——一个与世无争的奥尔科特的学徒——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没有关系,”菲利斯回答道,“但如果我输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说看?”

  “布莱克和加德纳的家世和你相近,莫尔顿和布尔韦尔则是远胜于你。法师会是个看重‘背景’和‘资历’的地方,无论他们中的谁和你同期晋级,都会变成之后升迁路上的对手。但我不会:我是个外来者,就算我拿到了法师资格,也不可能阻碍你的仕途。”

  “也就是说,为了长远考虑,我应该希望一起进入法师会的其他人比我弱?这确实是个有趣的想法。”赫尔利斯把身体稍微前倾了一点,“但是,恕我直言,并不具备可行性。前两个家族就算了,这一只小小鸟可没有胆子去招惹‘狮子’和‘狼獾’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袖子,指着上面刺绣着的乌鸦形状的家纹。

  “就因为这样,我才是个安全的选择。”菲利斯笑了笑,“把能做的告诉我,我来完成。就算出现任何问题,也不会有怀疑落到你头上——谁会和一个刚刚击败自己哥哥的人结盟呢?”

  赫尔利斯的表情松动了一些,但显然并没有完全被说服。

  “就算——这只是个假设——就算我手里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把柄吧,”他抓了抓头发,“那也肯定不是致命性的,否则的话,这张牌早就被别人打出去了。”

  “不需要‘致命’。”菲利斯摇了摇头,“如之前所说,‘背景’和‘资历’缺一不可。他们进入法师会高层是毫无疑问的,唯一的问题只在‘何时’。如果因为某些理由欠席,对他们来说,只是晚了一年而已,但对你来说,那就是整整一年的‘优势’。而且,正因为这样的牌‘不致命’且‘风险高’,就算别人手中有,也不愿意打出来。但我不一样。”

  “假如这是你手里唯一的牌,你只能把他打出去。”赫尔利斯接下了他的话,沉吟了一会儿,“我需要时间考虑。今天傍晚七点以后,到奴隶市场南门附近的‘野玫瑰’来吧。”

  “——在那之前,请容许我安静地将这本看完。”他举了举手里的书籍,补充道。

  菲利斯点点头,站起身来准备离去,赫尔利斯却又叫住了他。

  “最后一个问题,”他指了指达维克,看向菲利斯,“他是怎么进来的?”

  菲利斯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默默地从长袍里抽出半米长的一截绳子来,当他松手的时候,绳子又自动缩了回去。赫尔利斯愣了一阵,然后大笑起来。

  “好吧,为什么不呢?那么今晚再见了,莴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