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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维克逐渐意识到菲利斯是对的。强烈的光线对卓尔身体造成的伤害并不大,精神上的恐惧才是致命的。经历过那次日出以后,即使没有法术的帮助,他也能在阳光下保持理智了。

  他们的马车沿着大路一路向东南而行,很快到达了巨龙海岸,然后在西门港停下来采购一些东西。在港口的那几天,借助斗篷和易容术的帮助,达维克几乎已经能和地表人类一样行动自如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菲利斯没有选择船只来作为他们横跨坠星之海的工具。这座贸易港提供钱能买到的所有服务,其中也包括秘密而危险的旅行方式。于是,当天早上他们还在西门港某座狭窄的小屋里和一个狗头人术士讨价还价,黄昏的时候却已经站在了提万特罗司省的边境线上。

  即使已到黄昏,阳光依然很刺眼。扑面而来的已经不是几天来习惯的海风,炎热而干燥的空气夹杂着沙子的颗粒钻进鼻腔,达维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打量着远处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城邦——他们旅行的目的地。

  法师早有准备一样地唤出了两匹马,这个有些奇特的组合很快就混入了进出城市的商旅队伍中。

  这里有着几乎不输给西门港的热闹,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达维克已经解除了地表精灵的伪装,有那么几分钟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大街上裸奔,下意识地防备着来自周围的视线,但很快就释然了——甚至没有几个行人愿意放慢脚步多看他一眼。

  放松下来的卓尔观察了一下周围,觉得自己确实不能算引人注目。衣着华贵的女子身后跟着高大的半兽人保镖施然而过,一个满脸不悦的男人在大街上公开鞭打他的奴隶,而从外貌上看那个长发拖地的女奴至少有四分之一龙裔血统。如果说西门港是个能接纳多数种族的地方,那他们所在的这座塞尔城市,简直就是地表生物多样化的展示库。

  但毫无疑问,最让卓尔感兴趣的依然是这座城市真正的统治者。每当有红袍法师走过,连最趾高气昂的贵族都会为他们让出路来。

  当他们一路上经过第三个红袍的时候,达维克忍不住看了菲利斯一眼。法师今天没有穿着红色,而是规规矩矩地用那件不起眼的深色长袍将自己包裹起来。

  “我还不够资格。”似乎是猜中了他的想法,菲利斯淡定地回答道,“没经过议会的认可就穿上街,在这里是会被处以鞭刑的。”

  鞭刑。

  达维克耸了耸肩,觉得菲利斯之前的描述一点没错:塞尔就像是魔索布莱城的一个带太阳的翻版,估计等到日落之后,他会跟回到家一样自在。

  这会儿正好有第四个红袍法师与他们擦肩而过。这是个打扮得十分俏丽的人类女人,亦步亦趋地守在她身后的则是个目不斜视的精灵男子。从他走路的姿势来看,应该是个久经训练的战士。

  女人的眼光在达维克身上停留了一秒钟,然后转向菲利斯,嫣然一笑。

  “很费了一番功夫吧,我猜?”她用非常明显的塞尔口音和贵族常有的那种夸张的客套态度问道。

  “非常抱歉,女士,”菲利斯以同样的腔调回答,“不过您的塞尔骑士也已经足够令人歆羡了。”

  接着他姿态优雅地躬身行礼,女人则回以又一个微笑。身后的人流因为她的停步而越聚越多,她却丝毫不在意,给菲利斯他们让开一条路之后,又目视着他们转过街角离开。她的眼神中有一些让达维克莫名讨厌的东西,那番谈话也让达维克不舒服:尽管其中每个单词都听得懂,他却不理解他们在说什么。

  “你认识她?”走到足够远之后,卓尔问道。

  “完全不。”

  “所以?”

  “她想买你。”菲利斯没有表情地回答,“我拒绝了。”

  “噢。”达维克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他虽然在男卓尔中算是地位较高的,也因为任务需要扮演过奴隶。那时候的刺杀对象是个类似的女人,有着同样让达维克恶心的眼神:在她看他的时候,和看一张漂亮的地毯毫无区别。他被她买下,在她身边呆了几天,她一直用那种眼神对着他,直到匕首划开她的喉咙的时候,才稍微有了变化。

  达维克把她的脸换成刚才那个红袍女法师的脸,在心里模拟了一下过程,顿时愉快了不少。

  “那么,什么是塞尔骑士?——真的?骑士?在塞尔?”

  “保护红袍法师的人。”菲利斯好像也因为他的话题转移而松了口气,“当然,不是银月城的那种,忠诚荣誉之类的。”

  “我懂了。”达维克大模大样地咳嗽了一声,“所以当你升格成红袍法师,我也能算是‘骑士’的一员了?”

  “不,”菲利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我从魔索布莱城的奴隶市场带回来的,因为当时在场的另一个竞拍者是夺心魔所以一直对我死心塌地。你已经在地表呆了五年了,但脑子不太好,只能勉强听懂通用语,不会读也不会写。”

  “……我简直怀念起阿尔瀚那·阳光了。”达维克叹气。

  转过几条街道,周围渐渐安静下来。这里看起来像是个人数不多的居住区,一栋栋排列整齐、一尘不染的二层小楼沿街而立,互相之间间隔很远。既看不见行人,也看不见其他生物。

  法师收回了坐骑,沿着街道慢慢地看着路牌,直到在一栋转角处的建筑前停了下来。他将手腕上戴着的金属环扣在院门上通常是钥匙孔的位置上碰了一下,门就无声无息地自动滑向两边。不大的庭院周围却有两、三人高的护栏环绕,华丽的、塞尔风格的装饰多少缓解了这种森严守卫带来的肃杀与逼仄感。

  刚走到楼前,屋门又已经为他们打开了。但这次并不是什么魔法伎俩,达维克看见一个穿着仆人服的老人恭敬地让出一条路来。

  菲利斯十分轻车熟路地进了门,达维克也只好跟着走了进去。室内和建筑的外观一样并不宽敞,但一切井井有条。可以认定这是个法师的住所,因为有个隐形仆役正在机械地擦拭着窗户,另一个则把茶盘放到了桌子上。整座屋子安静无比,看来除了他们三个,并没有其他活人在场。

  法师径直去开了侧边的门,留下达维克和唯一的仆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达维克有点尴尬,想问点什么,老人却抢先抬起手来,在自己的喉咙处比画了一下,然后张了张嘴,但没有声音发出来。

  “你不能说话?”

  老仆人点了点头,又恭敬地对他行礼。这一套弄得卓尔十分不自在,幸好这时候菲利斯已经看完一楼的房间——那显然是间实验室,又探出头来。

  “卧室在楼上。”他对达维克说道,“你可以先去睡一阵。”

  “不累,”达维克立刻回答道,“我还想出去逛逛呢。”

  “随便你。”菲利斯看起来一点不在意,说完就准备把门关上,但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扔过来一根法杖。

  卓尔反应很快地接住,在手里掂了掂,莫名其妙地看向法师。

  “你要是路过市集,顺道把这个卖了。开始无论他们说多少钱你都拒绝,等有人开价超过第一个开价十倍的时候,收下定金,然后让对方上门来取。”

  “看起来是好东西啊。”达维克笑嘻嘻地把做工精致的法杖在鼻尖上蹭了一下,“不怕我卷款外逃吗?”

  “卖出多少都是你的。”法师看过来的表情像是他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尽管遭到了赤裸裸的鄙视,卓尔走出门的时候心情却好得很。这段时间对法师的各种试探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很显然,菲利斯是真的打算遵守那三个月的约定。而且,以达维克的判断,这根法杖无论价值多少,都足以供他在地表自在地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当他走到市集的时候,还是被第一个买家开出的价格吓了一跳。他甚至有些怀疑会不会真的有人出到十倍,但仍是遵守了菲利斯的嘱咐。他也还记得自己的伪装,因此当有人用塞尔方言或不太标准的通用语问价时,卓尔一律摇头做听不懂的样子。

  他在闹市里闲逛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等的人终于出现了。一个穿着和菲利斯一样深色法袍的年轻男子气喘吁吁地出现,将一个袋子丢在他面前。

  “我出五万,这里是一半的定金。”

  达维克本想答应下来,然后意识到了他的急切,于是慢悠悠地摇了摇头。

  “五万五?”男人有点沮丧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看他不为所动,又急切地加上一句,“那六万!”

  卓尔想了想,大胆地比划出一个七,男人愣了一下,接着就笑逐颜开地将袋子塞进他怀里,匆匆问了地址,又消失在人丛中。看他答应得如此利落,达维克意识到这其中必定还有议价空间,但这人恐怕也只是替买主跑腿的小喽啰,似乎没有必要追上去多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