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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别说,交给我来应付。”菲利斯说道,然后安稳地让马车继续前行。
达维克倒确实有些紧张了。虽然自己现在有地表精灵的伪装,但会不会被看破则很难说。菲利斯曾经说过,负责核心守卫的银月骑士很少离开主城。能让他们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卓尔紧盯着他们,直到两队人马交错而过。达维克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请等一下”,然后那两名骑手竟然调过头来,赶上了他们的马车与他们并驾而行。
“请问,”一名银月骑士看了一眼达维克,“两位是这个镇子的居民吗?”
想起菲利斯的叮嘱,达维克没有回答,只是含糊地笑了笑。结果旁边一声老气横秋的咳嗽吓得他差点跳了起来。
“小伙子们遇到麻烦了?”一个活灵活现的贾斯帕先生坐在达维克旁边说道,“这大清早的,一定很急。”
卓尔目瞪口呆地看着法师,一路盯着那两人看,他都不知道菲利斯什么时候施的法。
“没有没有。”不知道为什么那名骑士一脸尴尬,“我们只是在找个人,昨晚是不是有个年轻男法师在镇子里留宿?”
“法师?”“贾斯帕先生”叼着烟袋,一脸困惑地摇头,“这一阵生意不好,要是有客人大家都会知道——你们要定房间吗?便宜得很。”
“不不,”银月骑士看起来有些失望,“我们不住店,谢谢您了。”
他和同伴交头接耳了一下,然后对着菲利斯和达维克行礼致意,掉转马身准备离开。
“哦,等一下!”菲利斯竟然主动叫住了他们,达维克悬在半空的心又往上提了提。
“你们说的法师,长得什么样?”
“呃,浅栗色头发,个子不太高,”银月骑士形容道,“皮肤很白,不喜欢说话,很可能——嗯,应该没错,是一个人旅行的。”
“听起来倒是有点像,”菲利斯点点头,“阿尔翰那啊,那小伙子叫什么来着……菲、菲利浦?”
“对对,菲利斯。菲利斯·尼科尔。”银月骑士眼睛一亮,“您见过这个人?”
“见是见过,”法师摇了摇头,“但那是昨天一大早的事啦。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两名骑士忽然同时问道。
“这我可就不知道啦,”“贾斯帕先生”摆了摆手,“看起来是有急事,路过休息了半小时,喂完马就走了。”
“他有没有说过话?再小的事都行。”骑士焦躁地摇了摇头,“像是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之类的。”
“去哪里倒没说过,”菲利斯继续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不过他问了问往陆斯坎的几条路。你们要赶上可得趁早啦,看这天气——”
“多谢多谢!”没等他说完,那两人连连点头,以几乎是飞奔的速度策马离开了。
菲利斯又安安静静地沿着大路走了十几分钟,然后才撤掉了伪装。达维克憋了一路,这个时候才笑出声来。
“陆斯坎?银月骑士在那一定很受欢迎。”
“我没把他们送到冰风谷去喝西北风,已经算不错了。”
“你做了什么要他们这么急着找你?”
“你觉得呢,”菲利斯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就算在银月城的研究所里,挂在你腰带上的匕首也不多见的。”
“所以你从里面偷了这个出来?”达维克吹了声口哨,“干得好。”
“‘借’的,”法师加强了语气,“我还在申请相关研究的登记卡上签了名呢。”
“所以,你还打算还吗?”达维克往座位上一靠,看着菲利斯驾马的样子。
“我怎么知道,”菲利斯淡定地回答道,“你打算还吗?”
“我怎么舍得,”达维克嬉皮笑脸地摸了摸武器,“从来没人喜欢我到送我礼物的程度。”
“这可不像是全镇大英雄阿尔翰那先生说的话。”菲利斯哼了一声,回答道。
想起昨晚的见闻,达维克停顿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怀念地微笑。
留恋一个把你当做地表精灵来喜欢的人类村镇,这太恶心了。
达维克咳嗽了一声,赶紧把话题转开。
“今天早上你喊我起床的时候,”他没话找话地问道,“好像叫我辛德瑞拉——接下来是要把阿尔翰那这名字换掉吗?”
菲利斯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扭过头去,“不,那只是比喻。辛德瑞拉是个童话(fairytale)里的人物。”
“妖精(fairy)的故事——精灵的故事?”达维克不明所以地反问道。卓尔管地表精灵叫妖精,但人类不太可能用一样的词。
“不,童——话。”法师解释道,“是一种讲给小孩子听的睡前故事。”
“你是说‘从前有个讨厌的卓尔小男孩,他不肯听姐姐的话,后来脑浆就被灵吸怪吃掉了’?”
法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但最后只是慢慢地叹了口气,“不,我们不会给小孩子讲这些。”
“哦~”达维克拖长了音调回答道,“那辛德瑞拉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我不想解释。”
“你可以问我魔索布莱城的事。你满足我的好奇心,我也满足你的,这有什么不好?”达维克说道。他其实对人类编出来的故事一点兴趣也没有,但逗菲利斯说话却很好玩,尤其是他现在竟然真的有些苦恼的样子。法师在与陌生人客套的场合游刃有余,但银月骑士说他不擅交际,也应该是真的。
“为什么我会想知道魔索布莱城的事?”法师绷着脸回答道。
“一个法师会有嫌知识太多的时候吗?”
达维克知道他找对了切入点,菲利斯明显地表现出了犹豫的样子。法师看了看天色,好像在评估用聊天打发时间是否划算,最后终于妥协了。
“好吧,”他点了点头,“但这真的很蠢。”
卓尔伸展了一下四肢,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都这么叫我了,我总该有权利知道这是不是好词吧?”
“辛德瑞拉是个少女,”菲利斯瞥了他一眼,“她的父亲再婚了,继母带过来两个年长的女儿,这让她的生活变得很糟糕。”
“两个姐姐?”达维克吹了声口哨,“三倍的鞭子,说不定还更多。完全能想象。”
“她们不用鞭子——至少故事里没说,但确实想方设法虐待她了。”
“嘿,你刚刚还严正声明人类不给小孩子讲这些呢。”
“那一个卓尔版的辛德瑞拉该怎么反应?后续总不会一样了。”
“我想想,”达维克耸了耸肩,“她逆来顺受了?”
菲利斯看起来吃了一惊,“为什么?”
“这很简单啊,”卓尔坦然地回答道,“既然实力这么悬殊,当然要蛰伏起来等待出手的机会——所以原版的辛德瑞拉怎么做了?”
“……她的确毫无抱怨地接受了继母和两个姐姐的无理要求:干着最脏最累的家务活,穿着最破的衣服。”
“你看——”
“但辛德瑞拉是个温顺善良的女孩,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找机会复仇。”
“你是说从头到尾,”达维克抬了抬眉毛,“她都没有把楼梯打上三层蜡帮助她们扭断脖子,做饭的时候在汤里下慢性毒,或者干脆把门堵上‘意外地’一把火烧死这几个老娘们,顺便把全部遗产捞到手……蛛后啊,她活到故事结局了吗?!——所以到底为什么你管我叫辛德瑞拉?”
“……我想你在任何故事里都会活得不错的。”菲利斯抿了抿嘴,达维克觉得他像是微笑了一下。
“如果她自己对抗不了,就需要盟友了,”卓尔想了想,换了个推测,“既然是故事的主角,总该有个转机吧。”
“嗯,”菲利斯回答,“有一天这个国家的王子到了婚龄——你知道王子是什么吧?”
“——稍微修改一下,主母的继任者需要一个侍父?”
法师点点头,“为了选出意中人,他邀请全国的少女都来参加他的舞会。”
“哈,”达维克稍微振作起来,“目的是进入舞会获得王子的好感,简单地说就是色诱——希望她在这点上有些天赋。”
“大部分童话的主角长得都很好看。”
“所以那是在夸我吗?”达维克眯起眼睛。
“……到了那天,继母领着两个姐姐出门了。辛德瑞拉也想参加舞会,但却被锁在家里。她只好一边干活一边祈祷,一个路过的仙女——也就是妖精,听见了她的声音。”
“顺带一提,这确实不是指精灵。”菲利斯补充道,“‘fairy’最早的词义是‘会魔法者’。”
“你是说一个法师帮助了她。”
“是啊,”菲利斯这次真的笑了,“她把南瓜变成马车,老鼠变成白马,为辛德瑞拉换了一身华丽的舞会装,还给了她一双水晶鞋。但仙女同时也嘱咐她必须在十二点之前离开,否则魔法就会失效。”
“懂了。”卓尔动了一下,“所以如果得意忘形,在那地方呆得太久,我的地表精灵伪装就会穿帮。”
可再怎么说镇子里又没有王子,相比之下他对会魔法的那位还比较感兴趣。
“后来呢?”
“舞会上王子对辛德瑞拉一见钟情,再三挽留,但午夜钟声已经敲响,她只好匆匆逃离舞会,却落下了一只水晶鞋。她走后,恋恋不舍的王子下令大臣找遍全国,水晶鞋的拥有者就是他的意中人。而尽管她的继母和姐姐百般阻挠,辛德瑞拉还是成功地靠着另一只鞋证明了自己,从此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完毕。”法师用枯燥刻板的语调结束了这段话。
“……就这样?”达维克认为菲利斯的不耐烦是有理由的,这怎么听都是个略觉无聊的结局,“所以这个故事想证明什么?对人类来说,长得漂亮、舞跳得好很重要?”
“只是哄小孩的童话而已。”菲利斯干巴巴地回答道,“并没有什么意义。”
“那你听到这故事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我没‘听到’过,是书上看来的。”法师回答。
“但也有个说法,”他停顿了一下,语带讽刺地补充道,“辛德瑞拉是个贵族,所以才能跟王子结婚:写这个故事的人大概是想表明,生在什么家庭很重要吧。”
达维克联想了一下魔索布莱城的情况,决定接受这个理由。不过菲利斯的态度却让他思索了更长时间。
“你出生在塞尔的事,”他过了好几分钟,才意识到这其中的微妙之处,“你过去的同僚们知道吗?”
“他们中比较善良的那些,”菲利斯沉默了一会回答道,“会装作不知道。”
达维克哑口无言地转过头去,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稀疏而沉重的水滴开始从上面落下来。被击中的时候,一股凉意从头顶直刺到脚底。
——他忽然觉得阴天也没那么好了。